紀錄有點長,可確是我一路行經。
2015-2021四月,致那些失序無光的日子。
從小我跟爸媽之間有一種距離,說不清道不明,我總是很難跟他們溝通,到了小學三年級,我學會了寫信,但交出去給他們的機會甚少,我知道我會被拒絕,話到了嘴邊又回頭躲進喉嚨埋進心裡。
這個情形在弟弟出生後達到了巔峰。
一夕間我失去了所有關愛,開始動輒得咎,我越來越不敢跟爸媽說話,小心翼翼就怕錯,我不能拿回我的東西,因為弟弟會哭;我不能說那是「我的」因為「借一下不會怎麼樣,怎麼那麼小氣」;長大了點,我又得在弟弟哭鬧時去安撫或者負責溝通,時常夾在父母間、夾在他們與弟弟之間,我不知道我可以在哪裡?
生活中原本很開心的事情漸漸淡去,我長大了。
經歷第一次生理期,記得前一天洗澡後,媽媽告訴我,我應該是要來「洗」了,聽不太懂,很好奇也有點不安。
換上生理褲等待,第一次感受到衛生棉的柔軟與粗糙,褲子裡多墊塊東西的感覺好奇怪,腹部微微發痠,班上女孩們彼此交頭接耳,掩護對方不動聲色的拿出「棉棉」迅速塞進口袋,走進廁所;若不幸被男生看見,班上一陣喧鬧,面紅耳赤又必須假裝鎮定。
像背公式般,媽媽說「第一天比較少,二三天多一些,然後又變少,大概五至七天結束,然後就等下個月,這段期間不能吃冰的喔!」搭配健教課本的周期表,我還是懵懵懂懂,但是每個月的那七天真的很煩躁,不動被說裝病,動了又非常不舒服。
國二時的某堂課,已經超過兩星期的生理期始終不走,我的臉色越來越蒼白,但因在外地就讀,每天得很早起床搭車,不想跟爸媽說我不舒服,那段時間非常討厭聽到「女生身體就是這麼差」「女生賠錢貨」「女生怎麼這麼麻煩」死撐著,我才不承認。
課堂上起立敬禮老師好,血如瀑布般傾流,好朋友終於發現我不對勁趕忙通知導師,導師再請了媽媽到校。
記得那天又羞又辱,怎麼會在大家面前出這種狀況?心裡十分對不起媽媽讓她多跑一趟,簡單清理後她帶我就醫,醫生溫和的檢查,開藥囑咐便回家休息,當天經血就停了,但是我極度感覺自己是個麻煩。
我的母親是很辛苦的家庭主婦,長大懂事後,我看著她夾在爸爸與阿公阿嬤之間,每天團團轉;弟弟出生時因身體不好,她飽受煎熬,冷言冷語,長輩重男輕女,永遠忘不了半夜她急著喊我去找爸爸,弟弟高燒不退需要掛急診,她的緊張她的眼淚她的疲憊都讓我心糾結,如果可以,我希望我是她很乖不被擔憂的孩子,我會把自己打理好,不讓她多操心,雖然我好孤單,會不會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麻煩?
第二次血崩是在高二,這回是爸爸來載我。
一樣的過程,起立敬禮老師好,血瀑,染了椅子底下的所有課本,我依然蒼白著臉,除了無助,我不知道還能為自己做什麼,我凍結著,害怕,還是止不住那下墜感,我到底怎麼了?
回程在後座躺著,想把自己埋起來,隨著腹部疼痛緩解,羞愧上升。
爸爸突地開口:「妳不把自己照顧好,….我可是沒辦法隨時在你們身邊的」心裡很酸很酸,眼淚不停的流,我為什麼總是這樣?
那天回家的路好長,直到後來爸爸過世,我時常想起當時的對話,好痛,我為什麼不能好好的?
很多人說,女生產後是一次很好調理身體的機會,聽是這麼聽著,但當時我無心於此,甚至常忘了自己懷有身孕—自我出社會後,每年家裡都有親人因病或沒有原因的去世,而在我懷孕的那段時間,爸爸已是癌末。
好像一切都很突然,也很巧合,在爸爸最後一次大開刀後,我去電詢問狀況,媽媽的語氣晦暗不明,再回神過來,我已在病床前淚崩,明白病情卻末期了,我開始每星期送爸媽到醫院的治療;很恐懼,我變得畏懼電話鈴聲、敲門聲、也害怕回家的轉角,是否轉個彎,白幡飄搖,我就會看見與爸爸分別的事實。
婚後沒多久我便懷孕了,爸爸知道消息很開心但不是很願意持續治療,因為非常不舒服,我能夠理解但是心裡著實焦急,我感覺時間在倒數著,我害怕孩子出生,可是爸爸卻過世了,我該如何?
接著,我害怕進醫院、診所,每回產檢只要看見白袍便飆血壓,坐在候診室裡瑟瑟發抖,別的媽媽聽見寶寶心跳聲會喜極而泣,我只覺得有個生命借住在我的腹部,等待時機要出生,我覺得有顆未爆彈在身體裡,所有懷孕媽媽分享的欣喜感、期待感我通通沒有,就是捱著時間,用工作麻痺感受,昏了最好。
沒日沒夜的哭、發呆、自我厭棄,然後迎來了奶奶的葬禮,挺著肚子,看著癌末的爸爸跟著跪拜誦經,心裡抽抽的,我該怎麼辦?我能做些什麼嗎?為什麼我感覺如此絕望?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,我也不想重複述說這些筋疲力盡又心碎的話語。
沒有工作的日子,等早晨老公一出門,就對著窗外發呆,所有的影片輪流播放,我知道我不在這裡,我非常擔心爸媽又畏懼靠近,我想知道他們今天好嗎,拿電話卻打不出去;回到家又害怕著想趕快離開,我不想接受爸爸的病容、媽媽的莫可奈何,在大年初三匆忙坐車逃走,可一上車便止不住眼淚,身為女兒怎麼會這麼廢?我真的很討厭自己!
孕程持續,爸爸也持續虛弱,直到我剖腹產後。
記得當時醫生囑咐說我的惡露有點多,多休息,但我無心於此,也不覺得坐月子有什麼重要性;生完孩子一星期後,媽媽來電,爸爸在醫院過世了。
我感覺自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抽離。
第一時間眼淚撲簌,盡量控制著聲音安慰媽媽,沒關係,至少爸爸再也不用這麼辛苦也不痛了,可是心在嘶吼,我很想說我不接受,我不願意接受,怎麼可以?產後的身體還很虛弱,我卻難以入睡,也想乾脆睡到死去,不是真的,怎麼可能會是真的?
漸漸的,我發現月經愛來不來,或者一來就是血瀑,無窮無止的血塊從我的身體裡冒出來,我怎麼了?我到底怎麼了?時常站在自己的血中無聲淚流,感受到後腰的無力痠痛,腹部的強力擠壓,失血過多的頭暈目眩,換不停的衛生棉,甚至會自嘲乾脆就一直坐在馬桶上算了,我沒辦法工作,沒有力氣,只能躺著,月經來一次連著三個月,我不敢出遠門,甚至連到附近買個午餐都時刻擔心自己血崩,最討厭要站起來的那剎那地心引力捉弄,也不想自己昏倒在外頭。
去婦產科檢查,子宮沒有瘤,但是內膜偏厚,吃了半年的調理藥,把生理期控制得好好的,內膜變薄,月經每個月固定來固定走,似乎很「正常」,但是藥讓身體極度不舒服,胸口像被掐得死緊,很難呼吸,吃了藥還是得時常躺著,幾乎無法出門,對環境聲光敏感,精神耗弱;停了藥,生理期繼續混亂的猖狂,血塊血瀑奔流,我從來不曉得原來一個人可以流這麼多血不死,一年365天都帶著整個包包的衛生棉不過如此。
我開始尋找各種方法,身體是不是正在發送某一種訊息,只是我沒讀懂?接著往身心靈找答案,我學了八字、靈氣、牌卡占卜、脈輪、芳療、喝或用各種能量產品,我希望被「某種東西/老師/神秘的力量」拯救,卻一次比一次更沮喪;月經依然一來就是半年,我好像一直在血的沙漠中茫然行走,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,為什麼我都照做了卻沒有變好?
2018年初次接觸花晶和印記這種說法,總覺得跟內在的自己有點接上了,但又因為過往太多失敗經驗而始終停在門前不敢前進,偷偷摸摸在網路上看了很久 情緒花園 的文章、第一次跟花晶療癒師采霏見面哭得亂七八糟、下定決心後跟小渱老師聯絡,在她的帶領下,我一次一次的向內探詢,常常邊拿著手機打字邊大哭,不管人在哪裡,只要老師的音檔打開便淚如雨下,我好難過,我真的好難過,我能依靠這個方法嗎?我真的可以變好嗎?
剛開始我不太敢用花晶,一方面怕這個東西又被我依賴倒了,再來是它的價格超乎我的預料,身為一個沒有在賺錢身體又不好的人,我已經感覺自己是個累贅,也不能再讓老公更累了,所以雖然有老師的陪伴,但進度緩慢,或者總是出現理性跳脫的假性平和;半年後我上了澳洲花晶師培訓課,收穫滿滿,拿了很多好工具在手上的感覺,總是流個不停的經血也在上課的那幾日有所轉變,會稍停,人也不再總是無氣無力。
在家開始學習用花晶陪伴自己的日子,小渱老師因著我經期的情形提議我去接觸家排,我便去了,第一次在家排場上大哭近七個小時,我看見了自己對父母親的誤解、內心的渴望,神奇的是,總是血塊個不停的經期,在那天結束後便止住了,我不敢相信,甚至在當天的晚餐多吃了兩碗飯時,仍然不敢相信,我這是好了嗎?
其實沒有,但已經是很大的進展,從那天後,經期來了的血塊將近減半,但仍然滴滴答答個不停;接著開始了新的一輪模式—靠近媽媽就爆血、對兒子生氣就爆血,即便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產生,卻騙不了身體,情緒翻湧,我就爆血!
我簡直要昏倒,更加不敢沒帶、沒用、沒喝花晶,為什麼大家都進步了我沒有?為什麼大家都有很快很大的轉變我沒有?所有過去的失敗經驗冒出頭來不停耳語:看吧,還不是沒用?浪費一堆錢,妳到底在幹嘛?妳對得起這個家嗎?身體不好的廢物!
「能不能接受這個不夠好的自己呢?」
小渱老師的溫柔彷彿穿過螢幕,輕輕拍著我。
「老是這麼罵自己有什麼好處?妳願意放下它嗎?」
「學習常常鼓勵自己,妳走了好長一段路,而且沒有放棄,這需要非常大的勇氣!」
「要記得承認妳已經到達的實相喔!」
哭完後我一遍遍看著這些話,確實,我已經跟剛生完孩子的那時不同了,2015-2019的這四年,我開始敢出門、一個人北上上課、在人群中穿梭、也願意嘗試更多與過往不同的方法;而療師課堂上說的淨化印記、清理生命的底片我沒有做到,我看見自己還在逃,Tina老師帶領的內在功課我幾乎做不進去,連在家裡做功課我都會害怕,但在害怕什麼?
心裡有一堆藉口,我不能哭喊、不能尖叫、不可以暴怒暴罵,鄰居、管委會、小孩等等等的,都成為「不能做功課的理由」,仰賴一個月一次北上找小渱老師的日子做大清理,心裡很是羞愧,我難道不能為自己做些什麼嗎?我到底還在等誰來救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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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上完療師課後,每回北上複訓的日子我偶爾會碰見Tina老師幾次,但是只敢遠遠看著,雖然她始終自在的笑臉迎人跟其他學員們互動,我就是不敢靠近,對上眼輕輕微笑後就退回來,嗯,一直都這樣,我對於我很欽佩、仰慕甚至是喜歡的老師們都是如此,有段距離。
今年3月我報名了淨化營。前一天我還為了生理期又不受控制的到來而煩惱想取消課程,但我還是去了,我現在真的很開心自己沒有放棄;在淨化營再次遇見Tina老師,這回身邊都是不認識的人,第二天她靠近我的時候,我的心臟在發抖,談了幾句有關媽媽的話題我便淚崩。
她說她對我的轉變速度真的很不滿意,我邊哭邊笑,我也是啊老師,怎麼辦?交談的兩個多小時裡我的淚水沒有停過。
「母親功課要再做喔!妳的媽媽只能接受小小的愛,太多了便會躲開,妳能理解嗎?因為她從來沒有體驗過那樣的愛,先把妳自己聚焦回來,看見妳對媽媽還有多少渴求,成為自己的父母吧!」跟老師約定好做完功課便跟她分享。
回到家,我拿起抱枕壓進胸口,試圖讓自己進入狀況,還是進不了,勉勉強強說了幾句,我覺得自己總是在解離,於是做了嘗試,跟過去五年裡所有逝去的親人一一告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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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憶起療師課結束後的第一次複訓,曉昀老師問我們,覺得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功課是什麼?輪到我時,我看著她說「嗯…離別吧」
她看向我,溫柔的說「嗯,這是很大、很大的功課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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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外婆開始,大姑姑、表姐、奶奶、爸爸,最後是年紀最小的表弟,我甚至可以感覺在做功課的當下,祂們都在。把來不及說的、想說卻從來沒說出口的話,伴隨眼淚告白也告別,謝謝我們曾經相伴一路,未來我們定能在光中、在愛裡重逢,現在,我要向前走了,我會帶著你們的愛前行。
短短20分鐘,將那五年重新經驗,結束功課後我的胸口好像放下了顆千斤重的大石,肩膀有點疲憊,哭掉整包衛生紙,眼睛卻清亮澄澈,且不腫。
告別功課完成後,做其他內在功課我能更快的進入狀況,也敢做跟分享,我變得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,我知道「真正介意的人是我」能明白老師每次叮嚀的練習「我感受到你了、我看見你了、謝謝你一直為我承擔著」不是用頭腦反覆麻醉,而是次次漸進、貼近自己的心,然後運用花晶成為溫柔穩定、能接住自己的人,而這是我本是的樣態。
一段時日後再次嘗試母親功課,所有的委屈羞辱、渴望與母親近卻又不敢靠近,那個很怕錯、不知道應該在哪裡的我,還停留在兒時,所有的受傷依然封存在身體裡,日夜求救。
「你們為什麼都不看著我了?
為什麼都是我錯,弟弟都沒有錯?
為什麼我要讓?
如果我不是女生是不是就不用受罪了?
為什麼當媽媽要這麼辛苦?
媽你為什麼騙我?
你們兩個如果要互相懷疑為什麼要結婚,為什麼要生下我?
為什麼這個家好難待?我是不是可以被隨意取代的?
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…
我真的很愛妳…」
一句一句的說,一句一句勾起畫面,喉嚨像突然拓開,語氣越來越急促,情緒上湧,排山倒海的憤怒委屈不解一波波從下腹竄升到胸口,那些張力傾倒成數行眼淚,感覺自己在汪洋中載浮載沉,沒有目標,始終悲傷著。
記憶中我很少放聲大哭,我總是忍著,咬著嘴唇不出聲,心痛到難以復加時我會躲起來,或者緊緊遮住胸口,這份感覺不能被輕易釋放,太危險、太不安全、沒人像我一樣,不可以這麼容易感到受傷,所以我總是很憋很容易喘。
我撫著腹部和胸口,感受內在小孩的痛苦不安與硬撐,一次次的看見並且承認,妳一直好努力啊,妳真的好努力,我感受到妳了,謝謝妳,謝謝妳為我承受這些,即使走來跌跌撞撞,我也長大了,我可以選擇不再沉浸於創傷裡,僅是放鬆卻堅定陪伴仍舊受傷的小時候,這樣就好了。
每天每天,都要記得深呼吸,對自己說,我在這裡,我感受到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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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向前,新舊模式交錯著,我爬起來也再跌下去,4月份在小渱老師家的一次爆破功課,在怒吼對自己的不滿時突然睜開眼睛,她笑著問我,妳醒了嗎?
我愣住,我為什麼要這麼懷疑、怒罵自己呢?後來跟Tina老師分享這件事時,她說,醒來真好對吧?對,我不要再自我交戰了,好累啊拜託!
「不搞自己會怎麼樣?輕輕提問看看?」
就事情會太容易、我不敢相信,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呢?
「哈哈哈!笑三聲就好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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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月進入疫情停課不停學的日子,與老公的工作計劃也被打亂,在家輔助小孩的線上課令我苦悶,看小孩越來越不順眼,每天破口大罵,孩子淚眼汪汪;老公回到家我就很想裝可憐,也在新工作上到處碰壁,極度煩躁。
「所以你不搞自己,換搞小孩了阿?」
我又重做了一次把自己罵到塵埃裡的功課,小渱老師問我感受如何?我說很爽,好像不這樣罵我就不會好一樣,太好笑了,一句句看過去,看著對自己的批評、吹毛求疵、看不起、不值得、不夠好、不配得到愛,過去已經過去,現在,我願意將焦點轉回來面對討愛的自己,愛飽自己;不是外在的任何人事物讓我不爽,只是我就是這麼看待自己的,那我願意調整目光、解除這些觀點嗎?
我願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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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年多前,我開始鼓勵自己,血塊也好、漏血也罷,不是「我不好」只是身體還在提醒著我繼續看見、繼續把自己愛回來,我不再用「不正常」形容自己,就只是對著自己說,我看見了,我感覺到你了,我在這裡;我親愛的生理期在2021年5月恢復如初,會來會走很準時;在學習花晶的這段日子我搬了兩次家,嘗試了168斷食法,戒冰,經歷好長一段只願意吃白飯的日子,現在更帶著覺知使用花晶,每天輕柔的摸著自己,慢慢的找到喜歡的運動,我知道,還有著更大版本的自己,我需要做的就只是「聚焦注意力、陪伴爆破、同意接納」不只是掛在嘴邊飄在天上,而是踏實的做,真實是充滿力量的。
我願意看見自己的真實。